虽然闻寒洲自己这样说,可时骨并不相信他的话。
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就像是潮湿连绵的阴雨,叫人终生不忘,这点时骨深有体会,不然他刚刚就不会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,也不会压抑不住的难受,然而对于闻寒洲,他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,见过许多和他相同状况的病人,闻寒洲能医好那些病人,可是他自己呢?到底能不能医好他自己,时骨也不知道。
他那么喜欢闻寒洲,他当然希望闻寒洲是真的不在乎了,比起让自己脱离放下的困境,他更想让闻寒洲万事顺遂,平安喜乐。
时骨望着闻寒洲泛着绿意的眼睛,不知为何,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。
他想要在现在去拥抱闻寒洲的身体,来安慰过去的闻寒洲的灵魂。
可他并没有这样做,因为闻寒洲再次开了口:“我以前和他们吵过架,甚至和我父亲大打出手,闻景小时候生病,我对他置之不理,哪怕他哭着喊我哥,我也依然那样狠心,从小到大,我给他好脸色的时候都很少,哪怕他是我的亲弟弟。”
时骨歪着头,“可是看你现在和闻景哥的关系好像还不错,我以前遇到过你们在一起过几次,那时候还误会了你们的关系。”
“父母的教育方式问题,和他没有什么关系。”闻寒洲的声音低沉,略微有些沙哑,“他其实是最无辜的那个,因为我小时候对他的偏见,受了不少委屈,但再怎么说,他也是我的弟弟,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。”
“初中的时候,我最恨他们的那段时间,心理状况也出了问题,我变得郁郁寡欢,经常失眠,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活着。”
闻寒洲像是在回忆,“那时候最先发现我身上变化的是我的祖母,她并不是一名心理医生,可她观察人心的本领总是很强,也有可能因为我是她的亲人,人总是会察觉到自己挚爱之人身上的变化,因为他们在乎,所以哪怕一点细小的变化也感受得到,我祖母就是如此。”
十多岁的闻寒洲郁郁寡欢,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与分享,他没有任何兴趣,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的鸽子飞来飞去,看着连绵的雨滴顺着房檐滴落而下,他厌恶闻景跟在自己身后每天叫自己哥哥,厌恶自己父母苛刻的话语,厌恶演奏小提琴时发出的吱呀声和钢琴的旋律,厌恶自己生活的这个家,甚至还有整个巴黎。
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闻寒洲的祖母出现在了闻寒洲的身边,她并没有过问闻寒洲父母的意见,也没有管闻景,而是直接将闻寒洲从闻家带走,接到了自己身边。
“寒洲,从今以后你不用去上小提琴班了,也不用学习马术和高尔夫了,祖母带你去旅行,你想去哪里?”
闻寒洲拒绝任何人的接触,也包括他的祖母,但她没有放弃,她带闻寒洲去挪威看极光,去意大利许愿,去日本看樱花和富士山,去埃及看金字塔,她带着闻寒洲脱离了那个偏向的家庭,让自己的孙子成为了独一无二的,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,也让闻寒洲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游乐园之旅。
直到现在,闻寒洲还记得十几年前,在挪威漫天绚烂绿色的极光下,他的祖母大笑着把相机对准了沉默寡,依旧板着一张脸的自己,朝他挥着手,“寒洲,别总是不开心,给祖母笑一个!”
年少的闻寒洲并不想笑,但他的祖母就在极光下跑了过来,她的眼尾笑出几道皱纹,揽住闻寒洲的肩膀,把相机对准二人,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比耶,让相机定格下自己灿烂的笑容。
记忆总是模糊的,可在闻寒洲心里,和祖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就像是封存在冰川之中的水晶,与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川融为一体,尽管过去了数个日日夜夜,却依然鲜活,永远保持着最初的,最让他刻骨铭心的模样。
“我很感谢我的祖母,是她救了那时候的我。”闻寒洲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,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,“如果没有她,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改变我的想法,也没法放平自己的心态。”
时骨抱着粥粥,“那祖母一定是一位很温柔,也很体贴善良的人,和闻教授你一样。”
虽然闻寒洲表面高冷,如同不可触摸的高岭之花,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能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气息,实际上却是嘴硬心软,就像他和时骨还没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时候,曾经在river门外,捡到粥粥的那个晚上,哪怕嘴上再不同意,却还是将时骨和粥粥一起送回了家。
那时候时骨的想法是闻寒洲刀子嘴豆腐心,却没想到闻寒洲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过往,如果他没受到他祖母的影响,今天的闻寒洲还会不会这个模样,又或者说,他可能都不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。
“她的确很好,但很不幸的是,她在我十八岁那年去世了。”闻寒洲的声音不轻不重,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胃癌晚期,没办法治。”